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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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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怀璧其罪(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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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这般的乱世,仁善是好事还是坏事,李绥无法断言,也不敢断言。

天家陈氏待杨、李两家的确极好,从周朝开国,便重用五姓七望之首的陇西李氏、弘农杨氏,高宗更是将李绥的母亲,那个他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了李绥的父亲李章,临终时又将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托付给了姑父杨崇渊。

便说是天恩盛宠,也不无不可。

但这一切,更多是周朝初立,社稷不稳,必要拉拢身为百年世家,又有开国之功的杨、李两家,才得士族归心,天下安定。

但这一切在先帝一朝,局势便已开始逆转,先帝自少年上位起,便对杨崇渊这个托孤大臣生出不满,对杨、李两家也渐生猜忌,暗中培植四世三公的上官氏,一点一点剥夺杨氏兵权,剪除李氏在朝中的势力。散布眼线,死死盯住杨、李两家的一切动静,只等蓄力待发,一网收尽罢了。若非后来先帝急病缠身,英年早逝,于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的圣上,如今杨、李二氏是如此地步尚未可知。

自古以来,君王与重臣从来都是这般相生相克,君王驾驭重臣才得安享天下,重臣倚靠君王才得施展抱负。重臣权势渐盛,难以驾驭时,便又会成为君王眼中卧榻鼾睡的权臣,杀之方心稳。可若重臣势微,又如何不是落入兔死狗烹的地步?

正是如此,以如今上官氏为首的天子一派对杨、李两家步步紧逼,杨、李两大家族与天家也早已是背道而驰。

在这场博弈中,从无对与错,不过是人人贪恋权欲罢了,这君臣之间,便如一对同床异梦,只能同甘难以共苦的夫妻。又能说是谁不仁?是谁不义?

“盛极必衰,古来都是这般道理。大势所向,非你我之力可挽,更何况,你我还处于这漩涡之中,如何自拔?”

难道要倒戈相向?自相残杀?

还是将自己送向对方的刀口之下,以求舍生取义。

这句话李绥没有脱口而出,却已是不言而喻。

杨延听到这里,眸中微动,终于抬起头来,转而看向身旁的人道:“难道就因此,我们便要为董卓、曹孟德之流,做这当朝的——”

贼子。

对上杨延熠熠的眸子,李绥自然知道他想说却未曾说出的话是什么,因而放下手中的松烟墨,定定对上杨延的眸光,正襟凌然道:“天下大势,瞬息万变。如今这般,不仅是我们选了这时局,也是时局选了我们。”

感受到杨延眸底细微的变化,李绥不由叹息,将最后一句话轻而缓的道了个干净。

“如今你我要做的,能做的,便是保全身边人,若非要这般求一个非黑即白,便只会是自寻烦恼。”

李绥没有说下去,但其间的意思,二人之间早已明白。

杨延想在这场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拼杀中寻一条平衡共处之道,太过天真。

这一刻,殿内寂静不已,只能听得窗外的骤雨渐小而发出的窸窣之声,过了不知许久,久到已经听到有人近到外间的脚步声时。

杨延倏然一笑,却是携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是了,这才是阿蛮,更像我们杨氏子孙的阿蛮。”

听到这颇带自嘲的声音,李绥如何不明其中意味,抬头间,绛色衣裙的九歌正好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献上姜茶来。

“郡主,快服了罢,若是染了风寒,明日宴会可怎好,这姜茶煮好了,奴婢又晾了晾,正好能入口。”

女子话语温柔,心思细腻,像极近前的杨延,却与她李绥截然不同。

终究,萧氏与杨延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难怪你的贴心,连姑母都夸赞。”

李绥接过姜茶,轻轻一笑,眉眼弯似明月,原本绝美的容颜此刻更叫一旁的九歌都刹那失了神。

“我还要去宫里拜见阿姐,便不叨扰了。”

李绥将姜茶一饮而尽,递还给九歌,拿丝帕蘸了蘸嘴角,便转身去了。

“郎君,郡主这是怎么——”

九歌感受到气氛的怪异,捧着空空如也的碗,转而看向杨延,却见杨延此刻虽是执着笔,只是怔怔然,眼看着笔尖的一滴凝墨将要落在纸上,连忙出声。

杨延闻声一动,却为时已晚,凝墨落下,一篇好看的字就此毁去,杨延反倒急着将笔搁下,将那一纸字挪开,然而那黑墨早已浸透纸背,印在了下面那张未成的画作之上。

墨迹虽落在女子的眉眼处,却依稀能看出,这画上的人有着几分熟悉的模样。

九歌见此忙上前将托盘置于案边,看到已被落墨的画,不由心疼地看着眼前人,语中难掩愧疚。

“是奴婢大意了。”

“与你无关——”

几乎是同时,杨延语中出声,眸中看不出半点神色,只顿了片刻,却又令人惊异地伸出手,将这一幅画扬了出去。

“郎君——”

九歌见此,正要出手制止,却听得杨延出声。

“罢了,既是毁了,还留着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平静,却是清凌凌的透着几分复杂的颓丧。

走出兰皋院的李绥步履轻缓,由着玉奴为自己撑伞,看着伞外如丝的细雨,不由想到了那茫茫然的一生。

与杨延争论许久,有些话她还未出口,从阿耶娶了阿娘,高宗将先帝托孤给杨崇渊的那一刻,杨家、李家便已如日中天,不仅有辅政之权,还是皇室外戚,如果未来的帝王是长姐所出,将来的帝王还会流着杨家的血。

这样的权势与恩宠,早已让多少人忌惮不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上官氏一族是为牵制杨氏、李氏而崛起,自得先帝盛宠便与杨家、李家为死敌。

而今元成帝性子懦弱,根本无力如先帝般以上官氏为棋子挟制杨、李两家,反倒是上官氏借拥护天子之名,笼络老臣,随时准备致杨家、李家于死地。

杨家、李家与天子一派,注定了,不仅是权位之争,更是性命之争。

不进,则死。

在旁人眼中,她随的是李家的姓,即便有一半皇家血脉,在旁人眼中,她也是与杨氏同气连枝,有弄权篡政之嫌的李家人罢了。

这些,在她儿时赴宫中家宴,从那些皇家子孙眼中或疏冷、或厌恶、或小心翼翼、或谄媚地眼神中,便已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在这场对峙之下,杨、李两家若急流勇退,她们难道就能苟全性命?只怕她想求个全尸都是奢侈。

念及此,李绥不由想笑,不知是笑杨延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无情。

她没有那般博爱,她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过上想过的人生,保护父亲、母亲,她的身边人一生无虞,便已是好了。

她不会忘记,前世就是因为杨延对杨彻这一母同胞的兄弟抱有那份无法怀疑的天真,才让她沦到自坠城楼,以保江山的地步。

有时候原来连仁善,也会变成一把诛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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